孤独的二舅
□刘巨成
二舅,是孤独的。
这不,即使是在大舅——他亲哥哥的葬礼上也是这样。
大舅病倒在床,躺了8年后去世了。作为弟弟,二舅想站出来拿主意,安排一些事情,可他的主意与侄子侄女们的想法不同,更和其他本家兄弟想法不一致,自然而然地,作为少数派,他的话没人愿意听,意见没有被采纳。
于是,他像个闲人似的围着灵棚转圈,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,不知道该站在哪儿,不知该做些什么事儿。
他很苦闷,说我哥生前就烦这些繁文缛节,搞这么麻烦干吗?可是,他的声音在空中转了一圈,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送葬这天,吊唁送行的亲朋一批接一批到来,不同辈分、不同关系的人,排在什么位置,送什么祭品,在什么位置行什么礼,还有唢呐、笙箫、礼炮怎么配合等等,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,好像所有参与的人都心知肚明,各安其位,各行其道,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两个管事的人奔走张罗。
我不得不承认,对于我这个外乡人来说,完全不懂这么多礼节。
二舅显得很落寞,不知道该帮着做些什么。
跪在灵棚里的他儿子看不过去了,不满地对他说:“你就别转圈子了,就在这哭两声吧。我怎么没见你掉眼泪呢?”
二舅撇撇嘴,瞪了他一眼。
我知道,像他这个年龄的人,泪腺已经枯竭,哪里还有那么多泪可流?七十多年来,经历了太多的事情,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,还有什么值得他落泪的呢?
二舅的孤独不只是在这一会儿。
这几年,他喜欢上了钓鱼——钓鱼本来就是件孤独的事,也可能正是因为他孤独才去钓鱼的。
平日里,只要天气允许,吃过早饭或午饭,带上钓具,骑上那辆骑了几年的三轮车,来到河边,找一处平缓的河岸,坐上马扎,打窝子、挂鱼饵、甩竿……有时甚至会钓上一天。
二舅说,我在那里不光是钓鱼,还要看书的。
是的,他是带着书去的,抽空翻几页,背其中的好词好句。目前,他已经能背写三四千字。我承认我的脑瓜都做不到。
二舅喜欢看书,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其实他的文化程度并不高,只上了扫盲班,相当于现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,但他的悟性好、记性好。
二舅自己说,他爱看书是始自2007年,喜欢读国学方面的书。在二舅生活的这片小天地里,在那群已年逾古稀的人中,显然二舅还没有找到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,缺乏有共同语言的人。
他身边这个年龄段的人,还坚持读书的很稀罕。而二舅不但读,还读得很专注,客厅的沙发上摆着一摞,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增广贤文》《资治通鉴》《颜氏家训》《孝经》《论语》《道德经》《周易》。
他读得很认真,读出了味道,读出了自信,从书中找到了知音,他觉得书里的话就是他想说的,是他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。
他不但读,而且信,也想照着书里说的去做,但经常碰壁。
所以,他孤独。
二舅的另一个爱好是写毛笔字。
起初在家里蘸着墨水在旧报纸上写,后来看到有城里人手握大毛笔在广场上写,看着那么洒脱,他受到启发,回家后,便一个人拎着小水桶和新买的大毛笔,到社区小广场去写。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,说在石板上写字比在纸上感觉好。
十几年前,住在村子里时,二舅不是这个样子,那时他和村里年龄相仿的人聚在一起喝酒,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,聊得更多的是过去,那些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儿,有大家认识的,也有陌生的;有活着的,也有不在人世的;有亲身经历的,也有道听途说的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谁也不在意事情的真假对错,大不了相互指摘、相互揶揄——开心就好。
二舅的孤独,始于搬进了楼房,始于读了几本书。
那一年,他从外地来访的友人那里得到了一本书,认真地读起来,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天地、一个更有意思的世界,便与过去的日子告别,撇开了当年身边的那群人,走进了一个难寻同伴的天地,走上了一条独自前行的路。
二舅孤独,所以他很想找人说一说,聊一聊读书的体会,给别人背那些他从书中采集来的好词好句,说说怎样做人、怎样做事、怎样为人夫为人妻,谈谈自己的理解和感悟。
我听过几次,二舅讲得津津有味、笑容满面,可以感受到他是那么喜欢那些词语,将它们奉为真理、奉为圭臬,但他又讲不出多少道理,说不出子丑寅卯,言语缺少趣味性,所以他的听众越来越少。
找不到可以一起聊的人,连听众都难觅,他能不孤独吗?
(本文作者为济宁市公安局任城区分局民警)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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